原文出自讀者文摘2010年二月號
牠,奧斯卡,只是一隻從動物之家認養來的,黑白相間的普通虎般貓,也是安養中心裡面六隻貓的其中一隻。
我以老年病學醫師的身分,任職於羅德島州的市中心-普洛維登斯的史提爾安養中心,看護那些嚴重失智的病患。剛開始,奧斯卡和醫護人員或病人之間的關係並不甚佳,只會躲在床底下,不然就是連續盯著窗外好幾個鐘頭。過了一陣子,幾乎全部的人,包含我在內,都注意到牠開始在走廊上搜尋著什麼,並一個接一個地登門探訪病人的奇特行為。
我的重症病患大多住在安養中心的三樓。他們幾乎什麼都遺忘了,只有少數的病患還記得自己的結婚日期或是孩子的名字。他們也無法打理生活,甚至不知道這個曾經有阿姆斯壯登月壯舉的國家為何。但是他們很喜歡四周有貓的日子,對寵物的愛似乎是他們最後所擁有的一切。說的極端一點,對這個即將離開世界的病患們來說,這幾隻貓就是他們和俗世間的最後聯繫。
既然我是病患們最後一任醫師,我就有責任去安排他們的醫療需求,減緩病痛,讓他們更加安適。我嚴肅看待這份工作,奧斯卡則是在這裡,贏得我的支持和讚許。
「德沙醫師,能佔用你幾分鐘嗎?」瑪莉.米蘭達問我,「我想讓你看看310病房的東西。」
身為一位長年任職於三樓的日班護士,瑪莉不但是史提爾的首席智囊庫,也相當看重自己守護這群「孩子」的職責。當我們兩人並肩走在長廊上,瑪莉開始告訴我關於一位病患-莉莉雅.大衛的故事。
「她將近八十,來到中心已經十八個月了。」瑪莉說,「最近她的體重開始驟降,有天早上他開始便血。我們將她送到醫院,醫師診斷結果是直腸癌,癌細胞幾乎擴散到全身。因為她嚴重失智而來日無多,她的家屬決定不治療癌細胞,把她交給我們看護。」
這聽起來很合理。我們走到大衛太太的病房,她躺在床上,雙眼閉著,呼吸微弱,嗎啡幫浦連在她的手臂上。隔壁的病床是空的,根據凌亂的床單,我判斷最近有人在上面睡過。
「大衛太太的女兒,」瑪莉在我打算詢問前開口了,「我請她回家沐浴更衣。她已經待在這裡三十六個小時了。」
「妳打算讓我看什麼?」我問。「看看這兒。」瑪莉手指大衛太太的病床說。
當我靠近時,睡在大衛太太腳邊的奧斯卡抬起頭來,脖子上的鈴鐺響著輕輕的鈴聲,用疑問的眼神看著我。我不理會牠,逕自走向大衛太太。奧斯卡隨即把頭臥回自己的前腳上,並發出低聲的貓鳴。我看看病患的面容,看來很舒適。
「病患需要醫療服務嗎?還是其他的事?」我問。
「我不是要你看病患。」瑪莉道,「我是要你看這隻貓。」
「貓?」
「是的。」
老實說,我不怎麼喜歡貓,這都歸咎於我小時候和祖母養的貓之間的惡劣關係,但是我知道許多醫護人員和病患都很喜愛史提爾安養中心裡養的那幾隻貓。把貓咪加進護理中心,讓人更有家的感覺。隨便一個下午,在黃昏暮光流入安養中心的大廳裡,至少都有兩隻貓伴隨著無人鋼琴的演奏翻滾打鬧。
「好吧,有隻貓和病患泡在一起,所以呢?」我有點不耐的回應。「問題就在這裡,」瑪莉冷靜的說,「奧斯華不怎麼喜歡和人泡在一起。」這倒是真的:我只在走廊上看過牠幾次,經常出現在三樓入口的飲食碗那裡,偶爾在桌下的舊地毯上捲伏著打呼。
「牠在這裡可能是因為不會受到人的打擾。」我說。「德沙醫師,我們幾位同仁發現奧斯卡會花許多時間在某些病患身上。」
我聳聳肩。然後瑪莉又說了,「牠只會靠近那些臨終的病患。」
我觀察著莉莉雅.大衛,了解瑪麗說的沒錯。很遺憾地,大衛太太今天大概就會過世,但這並不是瑪莉的重點。
「昨天,奧斯卡也正好待在一位當天過世病患的病房。」
瑪莉看我的表情,知道自己已經說得夠多了,便不再說下去。好一陣子,我們只是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光景。
「瑪莉,我無意冒犯,」我開口說,「我也喜歡臨終時有隻動物陪伴的這種想法。」
我繞過床舖走到奧斯卡旁邊,想摸摸牠。奧斯卡則是一爪拍過來,我連忙把手縮回去。
「牠喜歡臨終病患,或許是因為他們不會給牠找麻煩吧?」我不甘心的說。
瑪莉給我一個慈愛的眼神。「我想,這現象的原因比你提到的還要多。」
隨後,當我出鎮替門診病患出診時,我的心思飄回數年前記憶裡的那隻貓,就是剛剛提到過我祖母在農舍養的那隻。牠名叫小獅,非常貼切的名字。就我印象中,牠是一支三十磅重的大傢伙(如同漁夫的俗語:尺寸與時俱增)。每當我去拜訪祖母時,牠總是怒視著我並發出咻咻的警告低吠。當我對過去的記憶核對後,了解到我對貓不無理性的認知。
想著想著,手機響了起來。我接通手機,聽見瑪莉的聲音。「大衛醫師,剛剛的大衛太太在你離開的幾分鐘後過世了。」
我不禁摒住呼吸-我剛剛才看著大衛太太安詳的睡容,離開她的病房還不到一個鐘頭。縱然我行醫多年,聽到這消息後,仍然對如此靠近死亡感到謙卑。我和瑪莉聊一下詳情,我說,「聽我說,瑪莉,別太在意那隻貓。大衛太太他本身就有失智和癌症這兩種嚴重的診斷結果,結局是這樣並不意外。」
「是的,我知道大衛太太的情形。」瑪莉說,「但是奧斯卡這件事的發生存在一種規則,總是在臨終前發生,某些病患家屬開始談論這件事。」她停了一下,又說,「我真的認為,奧斯卡能嗅到臨終的氣息。」
幾星期後,瑪麗告訴我另一件不幸的消息:又有一位失智病患過世了。
「就像前幾次一樣,」瑪莉說,「奧斯卡也在病患的枕邊。」
根據醫療團隊的估算,自從他們注意到奧斯卡的神秘行為以來,這是牠第十二次在臨終病患的枕邊。事實上,牠準確地待在臨終病患枕邊的行為教人相當吃驚,特別是那些病患都沒有明顯的病情徵狀。把病患的失智表現放一旁,他們外觀看起來相當健康。秉持著科學的信念和理智的自尊,讓我把貓科的四腳畜牲擁有神秘力量這檔子事拋諸腦後。身為一位學者,我被教導要拋去感情,冷靜分析事實-根據理論分析事物,把無解的洞放在原地,讓未來的新理論去填補它,如此才能更接近真理。以一位科學家的眼光來說,貓能預知人類的死亡,簡直是荒謬至極。還不如解釋成這樣:奧斯卡喜歡溫暖又安靜的床鋪,至少能讓牠狠狠睡上十六個鐘頭,是吧?
現今有一種貌似有理的生物學解釋:死亡的甜味。這或許就是奧斯卡所發現的東西。當細胞死亡後,醣會分解成各式各樣的氧化物,也包含各種的醇-一種以多種不同氣味聞名的東西。那些未控制病情的糖尿病患者就會產生很多的醇,在醫學院裡,我們還會以糖尿病患呼氣的甜味來判斷他是否血糖過高。或許奧斯卡只是有辦法聞到臨終患者身上較濃的化合物味道吧?
動物的嗅覺毫無疑問地優於人類。06年的主要癌症期刊有提到,狗可以經過訓練後可以嗅出癌細胞的微量化學分泌物,其他期刊還提到可以嗅出惡性黑色腫瘤的狗,以及可以預知地震的魚。「那隻貓現在在哪裡?」
「他還待在你病患的床上。」她也提到,病患的女兒也在那裡。
我想起一句諺語:巧合是上帝保持匿名的方式。很奇怪地,奧斯卡待在臨終病患旁,我居然開始期待這件事有更深的涵義。我滿腦子疑問,抓起外套後便直奔安養中心。
當我踏出三樓的樓梯後,我有一股強烈的談話慾望,想和服務臺的那些人聊聊奧斯卡。
「所以牠又來了?」我說。
「沒錯。」護士莉莎說,「這隻貓真的有一種天份。」
我進入走廊,走進病房,發現女兒凱希.瓊斯正握著母親冰冷的手,靜靜的掉淚。奧斯卡則是懶懶的四肢攤開躺在床上,背靠著病患的小腿。女兒轉身和我打招呼,給我一個擁抱。
「我很遺憾。」我感到她溫情的眼淚沾濕了我的外衣,她的眼睛充血而浮腫,當我想著要說什麼的時候,凱希卻率先打破沉默。
「德沙醫師,我得謝謝你對我母親做的一切。」
她擦擦眼睛,坐回床邊的椅子。這個動作驚動了奧斯卡,牠瞇著眼望著凱希。
「你相信這隻貓嗎?」她問。「我聽說奧斯卡在你母親臨終時陪伴著她。」我溫和的回答。
雖然含著淚,凱希還是笑了。「是啊,牠和我現在是好同伴了。」凱希說。
她摸摸奧斯卡的頭,後者則以鼻子緊挨凱希的手作為回應。「他真是一隻特別的貓。」
我和我的病患道別,而奧斯卡仍然坐在那兒低聲喵喵叫。最後,幾分鐘過去,我提出思忖著幾小時的問題。
「凱希,妳對奧斯卡在妳母親臨終時在她身邊的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她看著我,「德沙醫師,奧斯卡是我的天使。牠為了我和我的母親出現在這裡,當奧斯卡在我身邊,我就不怎麼感到寂寞了。」
所以對病患和家屬來說,這隻貓不但是死亡的預兆,還是艱困時期的安撫者。這讓我大開眼界。
幾天後,我發現瑪莉坐在三樓服務臺,替奧斯卡整理皮毛。牠大搖大擺的伸展開來,看來像是大賽後的拳擊手。
「當世的大人物。」我這麼宣佈。
瑪莉笑了起來,「最後這幾天裡,奧斯卡的看護任務相當艱鉅呢。」
「對啊,睡在床上真是辛苦牠了。」我打趣的說。
當我剛結束對病人的檢查一會兒後,發現病房裡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往下一瞧,看見奧斯卡坐在地板上打量著我。
「喂,你這傢伙,」我說,「現在是想和我打交道嗎?」
我靠近牠,並伸出手。奧斯卡聞了一下我的手後,便站起來並往我走近,讓我能輕柔地搔牠的耳朵背後。接著,牠跳到我的膝蓋上看著我。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為何。」我問牠,對另一邊的病患點點頭。
有這麼幾秒,奧斯卡越過我看著病患,像是在打量著情勢。他跳到病患的手臂旁,聞聞附近的空氣。最後,牠跳下病床,蹦蹦跳跳的離開了。這讓我對貓有另一種認知。
回到服務臺,我發現瑪莉正在繪製圖表。
「我剛剛才和奧斯卡打過交道。」我說。「那你現在相信了嗎?」她問我。
「我不會想得這麼誇張。」我這麼回答,並且更加深了我對奧斯卡可以聞到人類無法聞到的化合物的看法。
瑪莉聳聳肩,「或許當牠對病患展現出獨特興趣的同時,就代表牠也想成為團隊的一份子。」她這麼說。
「就算這樣,也無法解釋牠怎麼有辦法率先找到臨終病患的房間。」我回答。
瑪莉意有所指的笑著說,「德沙醫師,看來你總算開始嚴肅看待我們的貓了。」
我攤攤手,「誰知道呢?瑪莉,我打從內心仍然是一位科學論者,我總是被告知要不帶感情的看待現實。」
「某些研究的確得如此。」瑪莉理性的說,「你可以試著扮演一位調查員,和一些奧斯卡陪伴過的病患家屬聊聊,聽他們的說法。」
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我照著她的建議去做。幾個月來,我和知道奧斯卡事蹟的一些家屬談天,想了解奧斯卡事件的來龍去脈和人們對這隻貓的看法。其中一位叫丹娜.李察的單親媽媽,她的母親以前也在我們安養中心走完最後一段路,同時她也是我們門診部的前任經理。所以我能自在的和她談論事情的經緯。
「事先聲明,我的母親討厭貓。不只是貓,她討厭所有的動物,沒得商量,因為她覺得和畜牲們相處根本沒意義。然而,隨著母親的失智情形愈加惡化,卻也從三樓病房的動物們身上獲得更多撫慰。我不知道動物們做了什麼,也不清楚母親怎麼有這種變化,但是某些事情的確改變了。母親在許多方面擁有更深的包容心,這聽起來不是很奇怪嗎?」
「也不盡然。」我說,「事實上,我先前也對人類和動物間彼此聯繫的純粹天性感到不解,尤其是在年幼和年老的人身上更是如此。我的兒子賈斯丁在牙牙學語前就被動物們的魅力所吸引,在我的某些病患身上也能發現類似的強烈渴望。這似乎是一種超越言語的關係,我現在才認知到動物們是多麼的了不起。」
「這個嘛,奧斯卡的確很了不起。」丹娜說,「牠和我母親之間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一但母親不想和牠聊下去,牠就會順勢退席。奧斯卡從來不會在病房待上太久,也不會和母親有熱情的擁抱。牠不像一隻家貓,反倒像是一位參訪的顯要,總是會騰出時間來傾聽我母親的訴語。」
我請丹娜告訴我這件事的經過為何。
「我母親最後病危的時候,」丹娜說,「奧斯卡像是要給我溫暖。在母親人生的最後七十二小時裡,我斜躺在母親旁的椅子上。奧斯卡會晃進病房裡,偎依在我身旁。過一會兒,牠會跳上母親的病床,坐在她的身旁。奧斯卡在母親臨終前貢獻良多。牠總是知道自己何時會被需要,也從不要求回報。牠會讓我摸牠的下巴下面,搔牠的小耳朵,牠似乎知道這對我相當有用。的確,和一隻貓來陣短暫的嬉鬧能讓人感到平靜。」
她停了下來,看看我是否能跟上她的述說,然後繼續下去。
「然後,我有事回家一趟。」丹娜說,「就是這麼巧,母親在我離開房間沒多久後就過世了。老實說,牠可能是等我離開以後才去世,這很有她的風格。」
丹娜笑了起來,「但是我的母親不寂寞,她有奧斯卡在身旁。當她嚥下最後一口氣時,那隻貓就在她身旁,牠就在那兒。」
德沙醫師:我傾聽和觀察奧斯卡,獲益良多。
我不是動物行為論者,但是我卻感覺一股強烈的洞悉感。我不禁在想:是不是這隻貓擁有超群的第六感,讓牠能準確的挑出死期將至的人物?這甚至連訓練有素的醫師都沒辦法辦到。還是說牠只是一個移情的天才?還是說,愛情才是這隻貓的超能力?毫無疑問,奧斯卡有許多的家庭份子-全三樓的病患-可以讓牠展示這份力量。畢竟這裡是牠的家。當牠的家庭成員惹上麻煩,牠就會去探訪這位惹禍的人,在需要的地方陪伴著他。
沒錯,我剛開始是打算相信這隻貓的能力。最後,我則是以敬畏的心情,認為奧斯卡的確身懷一種偉大的使命。
我去找瑪莉,和她分享我所從這隻神秘英勇的貓身上所學的一切。
「就你印象所及,受馴養的寵物的模樣為何?」她回答我,「人類基於動物的某種使命而接納了牠們,而牠們為了達成使命而工作,像是狗負責放牧管理羊群或其他動物、貓在農莊裡抓老鼠等等。動物們總是以某些方式去賺取生活權。」
「所以妳是說,奧斯卡的工作是照顧病患?」我說。
瑪莉聳聳肩,「有何不可?或許奧斯卡的開工比其他的貓都還來的早,或許這是牠支付生活費的方法。」瑪莉看看手錶,給我一個微笑。「你也知道,我們都只是一位位過客而已。」
大衛‧德沙,醫學博士,在2003年擔任老年病學醫師。現居於羅德島州的巴林頓。
(故事中的姓名基於隱私保護,以化名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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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這文章的描述,說這貓可能是能夠感知氣味或費洛蒙(生物間的化學信號傳遞),所以能夠提前知道有人即將死亡,就像以前新聞報道的狗能嗅出癌癥一樣。那麼是否因為,人體在死亡前發生的這一系列反應,產生了某種氣味,被這貓聞到了,因而使它能預知人的死亡?不管原因為何在人生滴終點有人(動物)陪伴,偶想應該.................還算不錯吧。
感謝各位看完這算比較沉悶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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